范说新语之十

范卫锋

“要想富，告蒙牛；想出名，骂老吴”。这是时下略懂点文墨、知道点财经动态的人们口中的调侃。趁着全国人民对食品卫生、日化品质量人心惶惶，要么注入点毒素，要么弄两只蟑螂、要么把它想办法加速变质，然后起诉蒙牛、宝洁、麦当劳的“食品质量问题”，弄点“私了”的银子花花，这是求利；以“股民的代言人”自居，用一通逻辑混乱的泼妇语言，跳出来大骂吴敬琏，赢得一些看客的围观和喝彩，这是求名。

从这两句口诀来看，当年宋朝东京汴梁的天汉桥头，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——“没毛大虫”牛二，虽然让被逼无奈、一时性起的青面兽杨志一刀杀死，却仍然后继有人，牛二的泼皮学不绝于世，香火兴旺。当年的牛二，仗着他的泼皮学，之所以能够在天子脚下“专在街上撒泼、行凶、撞闹”，连闹几件官司，开封官府也拿他没办法，是由于有它的土壤：杨志的忍耐和阿q式看客的围观。

杨志的武功高出牛二百倍，却被牛二语言凌辱，束手无策，原因就在于牛二摆出一副“有本事就剁我一刀”的架势。而杨志乃是赫赫有名的杨家将后代，指望借着一身本事，在边疆前线上一刀一枪，“博个封妻荫子，也与祖宗争口气”。就是说，他还想在主流社会里混。牛二料定，杨志这一刀，不会真的砍下来。如果对方是李逵，是随时敢抡两把板斧砍人的“黑道人物”，牛二是不敢的；如果碰上了高衙内之类更不讲理的“高干子弟”，估计牛二只有磕头孝敬的份儿。

当今牛二的门生们，之所以挑中了蒙牛、宝洁、麦当劳、吴敬琏们，作为他们求利、求名的捷径，就在于他们知道，他们是主流中的精英，他们努力遵守的是文明社会的文明人的原则，不到万不得已，不会对牛二搞“超限战”，他们对于骚扰、寻衅、攻击、谩骂的忍耐力，要比一般的公司、一般的名人高出很多。

牛二选择这个东京汴梁的天汉桥头撒泼敲诈，一是因为人多，有充足的看客，这样，才能给杨志造成足够大的心理压力。所以，牛二的门徒们，选择全国人民都在消费的乳品、汉堡、护肤品厂家，这样才有足够的眼球，而且有无数双得着红眼病的小厂家盯着它们，一旦有事，就会主动配合，跟风炒作。

另外，这些厂家的消费者，都是“宁可信其有，不可信其无”，所以，不管这事是真是假，传出去总归不利。如果把事情闹大，官司在衙门里打起来，潜在成本就会很高，那么“私了”的动力就会更足，油水就会更丰，而且，既然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打官司，就更不可能对牛二采取“超限战”的手段报复，没准还得派人保护这些起诉的人，免得哪天他自己出门被车撞了，那宝洁、蒙牛、麦当劳们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。

如果光有牛二，没有看客，牛二仍然不能成事。好在阿q式的看客们多得是，不过，他们的心理很微妙、很有趣。他们固然害怕牛二，所以，看到牛二过来时，“两边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内去躲”，可是，一旦看到牛二缠了杨志，没来敲诈自己，大家又都忍不住来看这难得的热闹。运气最差，也可以看看吵嘴、打架，调剂一下平时枯燥的生活、乏味的日子。如果运气更好些，还可以看到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，那就更饱眼福了。这些看热闹的看客，正是牛二的帮凶，将杨志逼上绝路的，少不了他们的份儿。如果没有这许多看客的围观和聒臊，杨志自可以不理牛二扬长而去。可是，看客们一多，杨志就不得不和牛二争辩。因为如果自己忍气吞声而离去，牛二的污蔑就会借看客们的嘴传开：“杨志的所谓宝刀果然是假货，本来就不值几文钱！”

牛二对付杨志，根本不怕杨志的绝世武艺，同样，那些质问吴敬琏，动不动要和他“商榷”的人，也不怕自己连abc层次的经济学常识都不懂。他们知道，阿q式的看客们，不在乎你讲得有没有道理，更不喜欢那些专业的学术讨论。看客们需要的是热闹，看的是谁说话的调门高、谁的语气豪壮、谁的胸脯拍得更响亮。尤其是如果有现实的蝇头小利受到了一点伤害，不管这伤害到底是谁造成的，看客们总会在牛二们的引导下，找到这个倒霉的替罪羊。三百多年前的袁崇焕、今天的吴敬琏，莫不是看客们群情激愤之下的牺牲品。

前几日，笔者和一些朋友喝茶，席间一位朋友愤然曰：现在总是有几个人，动不动“以几千万股民”的代言人自居，慷慨激昂地一天到晚讨伐这个，批判那个，可是，我是十几年的股民了，我啥时候要他来给我代言了？他的代言资格谁给的？这位朋友怒曰：“过几天，老子出笔钱，起诉这帮‘无证代言专业户’，我要到法庭上问问他，我哪年哪月哪天叫他给我代言了！”

范卫锋2005年出版著作：《黑化——草莽经济时期中国民间企业的成长通道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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